他们每说一句,张顺泰脸色就胀红一分,到了最后,已经满头满脸紫胀起来。他怒吼道:“我才不信!你定是见我给你下毒,忽然觉得以前做的不对,故意这么说,要我后悔莫及!”
他宣称不信,其实已经相信,说不肯后悔,其实已经后悔莫及。无论如何,即使花枯发为人孤僻刻薄,也并非张顺泰下毒手暗算的理由。他可以和师父谈谈,可以谈崩了离开,绝对没到需要杀人的地步。他自行选择断绝师徒之情,那再怎么后悔,也是太晚了。
苏夜送回余无语后,不肯留在青楼,以免成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外人。这时真相大白,更不可能在花府逗留太久。她微微一笑,在张顺谈恨不得捶胸顿足时,从容起身,唤道:“温师妹,咱们走吧。花党魁,这是你本门事务,我不打算旁听到最后,但……”
她略一停顿,仿佛不确定应不应该往下说。花枯发动弹一下,抬起一条眉毛,一只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姑娘请讲。”
苏夜笑道:“这种事发生过一次,难保没有后来人效仿。我并非要你怀疑徒弟和朋友,只是劝你日后多加小心。你和温党魁已成朝廷目标,从今日起,麻烦将纷沓而至。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要好。”
花枯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过去他们混迹于市井中,与贩夫走卒、娼-妓乞丐、街边开店摆摊的人家打成一片,尚未接触过朝廷官员。如今,他们亦变成被人觊觎的肥肉,类似手段将会只多不少。
发梦二党弟子大多家境平凡,手头从未摸过大批金银,倘若被人以重金收买,难保不会动心。他听苏夜好言劝告,心里总算舒服了些,颔首道:“老夫明白。”
苏夜本身认为,花枯发不像是把儿子培养成继承人的模样,直到张顺泰道出真相,才解决了这个疑问。她不再多说,朝刘全我三人勾勾手指,笑道:“我要走了,三位如果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出去。我保证不杀你们,也不让温师妹杀你们。”
花晴洲立即跟着站起来,小心地道:“我送你们出去。”
刘全我、王创魁、张步雷三人交换着眼色,终究不敢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大厅里多待,生怕花枯发失控暴起,拿他们三个作出气筒。苏夜迈出门槛时,他们也挪动步子,尴尴尬尬地缀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毫无高手的气派。
花枯发受到极大刺激,坐在椅上拱了拱手,算作告别礼节。花晴洲虽不声不响,全程只插了几句话,神色中一样大有忧郁之意,同时觉得不可置信,难以相信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边。
以前的兄弟,忽然成了今天的叛徒。以前的大弟子,忽然成了务要杀死自己的人。况且花枯发待张顺泰不薄,只是终究厚度不够,使外人有了可趁之机。
温柔向来无忧无虑,上午差点儿喝下毒酒,这时已把事情抛到脑后,笑吟吟地问道:“已经找出了凶手,你们为啥愁眉苦脸?像你大师兄这样的人,当然是越早发现越好,这次失败,下一次说不定就成功了。你们应当高兴才对。”
苏夜在旁笑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如果大师兄要杀你,你还笑得出来?”
温柔撇嘴道:“大师兄才不会这样。”
苏夜想了想苏梦枕,叹道:“温师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你这位大师兄自己做错事,可怪不得别人。所有人都会犯错,他犯的错特别大,如此而已。你其他师兄都是好人,用不着这样挫败。”
花晴洲脸色苍白,出了大厅后,总算渐渐泛上血色。他沉默半晌,陡然问道:“你们在苏公子的金风细雨楼。”
温柔笑道:“是啊。”
花晴洲道:“那你们平时……也会遇上这些事情?”
温柔咦的一声,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我没遇过,从未有人背叛我,也从未有人要杀我。”
花晴洲想听的答案,当然不是她的,而是苏夜的。他怔怔望着她,希望她马上答话,至于答案是否尽如人意,那得说出口才能知道。
苏夜苦笑道:“我真想回答不是,可惜事实如此。不错,我会遇上这些事情,而且经常遇上,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倘若敌人没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我反而要觉得他们无用。”
他们三人并排前行,走出花府大门,沿大路向北,眼下即将走到街口。那里有一家酒肆,招牌旁边插着布做的酒旗,正在迎风招展。
花晴洲送客,没有送出大街的道理。刘全我等人一离开大门,立刻往反方向疾奔而去,头都不肯回一下,估计想尽快回去禀报傅宗书。他们消失之时,酒肆已近在眼前,能够闻到里面飘出的淡淡酒香。
苏夜仰头凝视酒旗,凝视的十分用心,脸上忽地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她笑了起来,笑容中尽是不屑之意。这个时候,她站在花晴洲与温柔对面,正对着他们,蓦地轻轻伸出手,搭住温柔肩膀,将她向前用力一拉。
温柔身不由己向前迈步时,她身后墙边,好像变戏法一般,蓦地出现了一只大如蒲扇,结实有力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