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书一无法动弹,只能转动眼珠。眼珠向左一转,看见残破的板壁上,抹着一泼鲜血。他昏昏沉沉,脑子不怎么好用,看了好几次才想明白,这是邓苍生断指时流出的血。眼珠再向右一转,却看见女子的罗裙与绣鞋。
沈落雁在他身边挪动,蹙眉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件惹人厌烦的东西。
他想转动脑筋,可惜转不起来。马车外面,马蹄踏水声、众人发出的呼喝声已渐渐消失,溪水仍在流淌。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桥上与水中各留一具尸首。几个人遵照沈落雁的吩咐,正从小溪里打捞司马废。
他真的没想到,这场伏击的结局竟如此惨重。他不像两神君那样气馁,但此刻落入敌手,心情仍颇不平静。他胸腔左边,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同时,他听五湖龙王冷冷道:“去什么?马车已经变成了敞篷车,拉到人家门前,岂不可笑?回去吧。”
即使伏击失败,取胜一方亦不宜久留。再过一段时间,六扇门中的人就会赶来收拾残局,并发觉仰卧车中的鲁书一。到那时候,任谁都难以交代。假如他们开口要人,苏夜公然拒绝,就是当众不给开封府颜面。
她不认为他们胆敢纠缠不休,但不愿陷入毫无意义的交涉中,才说尽快返回。
鲁书一竭力睁大眼睛,忽地发现头顶飘来一片黑影。五湖龙王俯身看了看他,斗笠上缝着的黑布自然垂落,将她长相遮的严严实实。
布工织布时,线与线之间肯定会留出微小的孔洞,并非铁板那样结结实实的一大块。这种孔洞已经足够了,可以让苏夜在它后面正常视物。鲁书一不明就里,盯着垂下的黑布,心想他怎能看清东西。
一瞥之后,五湖龙王立即直起身体,转身走向马车出口。马车内部十分宽敞,鲁书一隐约觉得,旁边再躺几个人也没问题。他心脏鼓噪不止,蓦地脖颈处再度一紧,被人向上拉起,轻轻松松地抛出车外。
这辆车不敷使用,仍要被拉回十二连环坞分舵,或维修,或拆分扔掉。他身不由己,先是摔落在地,一张脸深深埋在冰冷的泥土中。然后,有人跳下马背,把他提到马上。这匹马悠悠迈步,走向离开桃花林的方向。
他的双眼不受拘束,可以随便睁开闭合,眼前却是一黑,心知至今无人前来援救,自己将成为龙王的阶下囚。
他所预想的结局,绝不是这个样子。沈落雁的确在这俩车里,但旁边多了一个人,一个有资格与元十三限相提并论的人。他们的失败,就从他发射暗器袭击马车开始。
鲁书一怎么想,苏夜并不关心。她之所以抓他的活口,原因其实很简单。
她认识司马废、司空残废两人,知道他们是龙八太爷招收来的手下。邓苍生与任鬼神两名难兄难弟,亦是她逐渐熟悉的角色。
他们本是道上的出名杀手,不知从何时起,加入了人才凋零的迷天盟,又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雷损暗中收买。她也很清楚,他们现在是六分半堂的堂主,身上已无太多值得发掘的秘密。
鲁书一、燕诗二则不同。她没见过他们,不认识他们,而他们武功出众,尚在四名同伴之上,令她心生好奇。燕诗二杀了人,所以她杀了他,留下鲁书一。鲁书一自以为悄悄挪动至石桥边缘,飞扑溪畔就可以逃过一劫,实在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了。
回去的路上,为避免捕快、衙役查问,他们一直选择僻静小路,并未现身于繁华长街。苏夜早就做好准备,一等遇上麻烦,她就抓起俘虏,直奔分舵,绝不给外人干涉的机会。
幸好一路平安无事,她精心准备的狂奔计划亦未用上。到了分舵大门处,沈落雁去处理马车及死伤者,她独自拎着鲁书一,缓步走进后院的一座小楼。
鲁书一满心忐忑,满腹疑问,等了许久,苏夜也没有解开他穴道的意思。此时,他进了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范围,心中绝望之意更浓,反而破罐子破摔,心想龙王花了不少力气,特意带他回来,应不至于一刀杀了他。
但是,他久居太师府,马上想起任劳、任怨等人的手段,一时间把自己吓的脊背发麻,生怕对方帮派里,也有这一类人物。
小楼外表古朴低调,内里雅洁精致,陈设当中,不乏昂贵之物。可见传闻里五湖龙王家资巨万,豪富过人,并非只是传言。奇怪的是,楼上楼下空无一人,好像这小楼是后院的摆设,平时根本用不着一样。
他眼睛转的都快酸了,忽觉后背与屁股齐齐一硬,坐到了一张高大的木椅中。五湖龙王似乎很有耐心,放下他之后,特意伸手摆弄他的肩背与四肢,让他像正常人一样坐着,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座椅。
他当然不知道,就像神侯府中,每位徒弟都有各自的住处,十二连环坞的总管也是各居一楼。小楼空空荡荡,缺乏有人长期居住的气息,自然是预定划给苏夜的那一座。他不明就里,只会觉得奇怪。
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位高贵艳丽,体态优雅端庄的女人,静悄悄走进房间,站到五湖龙王身后,微笑着望向他。
进门之初,鲁书一处境犹如困在笼中的动物,屡屡被人围观。他心情糟糕至极,甚至忘了趁此机会,仔细看看那几位艳名动京城的总管。公孙大娘方才不在,这时匆忙过来,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亦最清楚。
他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瞪着苏夜。苏夜正好无人可瞪,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房中寂静无声,良久,鲁书一脸色突然一变再变,本来微微泛白,蓦地涌上一阵不健康的血色,血色退去后,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他的眼睛是全身唯一能动弹的东西,现在多了一样。他的嘴忽然张开,一张就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喷在地上,他的人也萎靡不振。
“不要这么做,这样很不明智,”苏夜微觉讶异,向他淡淡道,“我见过很多种武功,懂得很多封穴、封脉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