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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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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俎;彼爱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若无是处……”

神态庄严,立如山岳,张三枪双手半抬,虚合若捧火焰,口中喃喃唱诵,语句甚粗若俚语,唯唱诵声中,云冲波却见他掌心虚对处渐有半透明的火焰燃起,一时,更分化为五,却不攻敌,而是分罩向张三枪头颅身躯诸处。

云冲波自历青州“小天国”事后,所知之博,胜从前何止百倍,一见便认出知这正是摩尼光明教秘传“先意佛三法”之一,乃是存想“清净气、妙风、明力、妙水、妙火”这五明子之力,化为盔甲,一旦甲成,攻守之力尽可进阶。他却不屑半渡而击,只默默看着,一边还在打量唐赛儿,见她倒没甚么动作,只是浅笑嫣然,那里有半点要动手搏杀的意思?

“不死者……得罪了!”

半透明的火焰蔓延极快,转眼已结连成甲,将张三枪周身覆盖,他深深呼吸几声,方吐气发声,稳步而前,走得虽慢,却似一座会走路的大山般,威势十足,绝无破绽。

张三枪攻势已成,唐赛儿神色也转认真,慢慢退开两步,微微沉身,月光下,她的眼中竟有淡绿色的光芒闪烁,一发似黑豹模样了。

微微点头,云冲波道:“请……”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张三枪若狮吼般一声咆哮,双拳并发,以堂堂之势攻上,那边厢唐赛儿却是一旋身,薄烟流动,人已不见踪影。

云冲波也不在乎他两个分进合击,左手虚扬,守护自身要害,右拳却如陷阵铁骑般重重轰出,全无花巧的迎上张三枪,眼见的第一招上便要分出胜负。

却谁想,张三枪眼见云冲波出手,眼中却是异色一闪,竟有喜意!但见他忽地化拳为抓,虚虚一旋,身上所附火焰无风自动,呼一下都扬将起来,竟如披风大氅一般,且由半透明的白色急转为深黑之色!

“……中际,暗既侵明,委质推移!”

眼见极强的正面攻势,忽地化作极柔的牵扯钳制,云冲波只觉对方力道重重叠叠,竟如万千细索,虽攻势骤弱,却将云冲波右拳之力牢牢困锁,一时间难以变招。

至此,唐赛儿终于出手!

火光一闪,平地里白莲自生,唐赛儿踏莲而出,脸上再无半点笑容,和身而上不说,似还嫌拳力犹有不足,竟是以肘、膝处同时发力,来势汹汹,云冲波虽有防护,却那里想到这一击之力竟还在张三枪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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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不远处,林中,虚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却又露出几分笑容。

“第八级顶峰力量……不,还不止,那实在已经无限接近到九级力量的境界。”

“不死者,单凭这一击,当今年轻一代,君,当为魁首!”

适才,张三枪唐赛儿联手进击,苦心惑敌,直到最后一瞬才亮出獠牙:主副相易,批亢捣虚。这并非两人第一次合作,甚至,连虚空自己也称许说“如果是初次对上,我也要惨痛收场”。

但云冲波,却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两人的攻势击破:依旧是那一记直拳,以最简练的方式,将张三枪的万千困锁尽数击破,教他吐血踣地。依旧是那一记挡格,以最直接的方式,将唐赛儿的攻击完全挡下,余力反挫,更教她面色苍白,急退数步。

……当偏师也足以将中军击破时,兵法那东西,便已被限制到几乎全无意义。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计谋都只是笑话,不死者,难怪释师会选择你来托付身后事。但我倒想知道,这样的力量,和释师又有无关系?”

没有回答,云冲波双手垂落身侧,冷冷注视虚空,适才他一击败敌,看似轻松,却已分运“龙拳”和“纵欲”之力,更将当日旁观双佛会一战的些些心得揉浸其中:诛宏以最原始的“地水火风空”之力化解“破执”,使他对龙拳的发力有了更多领悟,释浮图在“断因果”与“结因果”间攻守互用,亦助云冲波对断欲刀法和纵欲刀法有了再进一步的认知。更何况,正如虚空的所说,云冲波得释浮图以“破执”之法逆结因果,虽不知到底有何目的影响,却觉本身力量运用更加从容随心,醇和厚重,固然仍把握不到向上突破的关节所在,却知若自行淬砺,总也得十来个月苦功才能至这般地步。可以说,如果是在莲音寺一战前遇到这样的袭击,他纵然能够脱身,也必挂彩,更不可能将两人一并击伤。

看着云冲波警惕却全不显怒意的眼神,虚空苦笑一声,轻轻击掌道:“两位辛苦啦。”张三枪唐赛儿齐声道:“不敢。”说着皆快步退走,转眼远去。

“不死者……”

负着手,虚空笑意依旧从容,道:“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不再向你追索释师的传承,但,我却相信,纵然你找到了我那师妹,她也必定会拒绝这份传承……这个赌约,不死者可有意?”

沉默一时,云冲波缓缓摇头,道:“虚空师兄,你的意思,我明白。”

忽地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道:“但你想过没有,那样的话,我或者会最高兴?”

“我受佛尊传承之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若终无人可付,普天下,又有谁够资格来让我把它交出来啦?”

一句话说到虚空错愕不已,竟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云冲波大笑转身,径自去了,许久,他才自失一笑,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师妹,你,怎么想?”

“他不会吞没的。”

轻叹一声,站在虚空身后十步左右的黑影转身而去。

“但,师尊的传承,我也不能收。”

“师兄,告辞。”

“吾闻,出家人不打诳语……”

虚空的声音中似出现些些不悦,观音婢听在耳中,脚步速度却是丝毫不变。

“师兄你想问的两件事,我现在就可答你。”

“第一,我始终认为你最适合传承师尊衣钵。第二,我完全不知道师尊的理由。”

耳听观音婢渐渐远去,虚空苦笑一声,喃喃道:“你认为合适?”

“……又有,何用!”他眼望天上半扇明月,忽觉怅然。心中却兀自盘算:“数月不见,她修为居然又有精进,隐身瓜都,观百种人欲,阅千般世事,看尽伪神外道,经‘他身觉’之途修习‘锁骨观音法’,果然是神妙无比的路子,但……”

负着手,微微的蹙着眉,虚空心下犹豫,一时竟难以定夺。

“若这是师妹你自行悟得法门,也便罢了,若果是释师点化,那便是说,从师妹离山,不,也许从她往凤阳入世起,释师便已经……嘿,那又如何!”

目光棱动,虚空终是立定心神,散尽疑惑。

“敢造无量净土,愿渡十方民众……净教原乃大功德,救世方为大慈悲,吾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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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观音婢的判断,云冲波并非会将他人托付私吞之辈。但,当眼看着七月上旬快将过去时,他却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厚得下脸皮来吞掉这份东西。

(不能在这里拖下去了啊……)

通过花胜荣的力量,云冲波已将城中的灰色人群作了最大限度的利用,但当一点信息也没法找到时,他便只好苦笑着承认,自己实在是接到了一份太过烫手的托付。

“真是麻烦。”

闷闷咬着刚刚端上来的带骨羊肉,云冲波心里盘算,倒也将事情料得了七八成:自己几日来搞出这般动静,更不要说那天和虚空一会几乎把鸡鸣寺拆掉半边,只消观音婢身在瓜都,便万万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至今仍无消息,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躲着不想见我吗?真不怕我把这东西吞了啊……该死,我苦苦挣个好名声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啊!)

很想找个人来商量一下对策,无奈萧闻霜远在千里之外,至于花胜荣……不用去问,云冲波也能想到他的回答:

“吞掉,当然要吞掉,贤侄,最紧要是记得吞掉后给大叔吃红啊!”

(咦,说到这……)

忽地省起,花胜荣从吃到一半便说有事,匆匆出门,至今还未回来,要不是因为今天是买得羊来自杀自吃,云冲波简直要疑他又是在躲付饭钱去也。

“哦,没事,老花刚才出去抠酒呢,抠着抠着,又过来个汉子在旁边一起抠,结果竟是老花的熟人……他两个抠干净后,便自出去寻别处吃酒了,让我给你说一声来着。”

听这般说,云冲波一发觉得无趣:花胜荣固然怠懒,却到底还能商议几句,似眼前这桌人,却那里好谈论什么要紧事情?晃晃脑袋,也起了身道:“你们且先吃着,我也出去走走……”这边出了门,却听身后已然乱纷纷一片道:“羊眼呢,羊腰呢,趁老花出去了,赶快给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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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冲波绕过一个街角,夜风当面吹在脸上,顿觉精神一爽。

此时乃七月上旬,正是瓜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亦只有到这种深夜时候,风中才有些些凉意,云冲波抬头见月已中天,心道:“要说凉快,当然去湖里游一圈是最妙,但却远了些,还是去碑林躺一会好了……”

他们落角地方在瓜都西城,去南湖是远了些,离谢家“碑林”倒是不远,云冲波自入瓜都后,颇为走了几遭:他倒不是好什么金石之学,纯贪那里大块青石最多,睡上去分外解暑而已。

此地去碑林不过数百步,他一时便到,见月色洒落,园中若明若暗,无数碑石纵横堆积,纷乱不堪,间杂着许多老树蔓藤,野草丛生,端得好一番破败景象--也唯是如此,周遭民众中关于此地闹鬼的传言才会络绎不绝。

云冲波却不会将这些怪谈当真,拣块长大些的青石,掸掸灰,便舒舒服服躺了下来,一边扯着衣襟在扇风,一边心中盘算道:“要是最后这个死尼姑硬是不出现可怎么办……”一边算着返程路途,转眼已打定主意:“虚空那边是不能给的,答应人了终究还是要作到,但也不能一直等下去……三天内见不着人,我便返程。这东西紧要的很,佛门其它人物终不成就看着他师兄妹两个在这里胡闹?或者还会因此给我们太平道些便利呢……”一时心下忽觉舒畅,便想着自己若一直将这东西拿着,似乎也不是很坏的前景。

他这时饮洒微酣,正是胸胆开张时候,青石一卧,再被夜风一吹,甚为舒服,不自觉便眯上了眼,却瞥见一抹浮云掠过,将月光遮却,园内一时便黑了下来。

云冲波也不以为意,闭着眼,正自想道:“这云彩形状倒也有趣……”忽地一个激灵,蓦地张开眼来,酒意全无。

……这天下,那有离地不足十丈的浮云!?

他心头警兆一生,早已挺身而起,争奈那天上“浮云”却是更快,呼地一聚,急旋而下,来势之急、之强,简直有如巨弩撞木一般,竟是带得满园草木一阵挲挲作响!

轰然一声,云冲波到底在“空袭”及身前的一瞬跳了开来,只见那“浮云”重重砸落,将整块青石击得粉碎不说,更在地上砸出近丈方圆一个大坑,云冲波看在眼里,亦为之叹服:这般威势他倒也做得到,但至少得是贯注七成力量的全神一击,至于要从十丈高空处这样突袭下来……那个,是万万没有商量的。

(这家伙的硬功顶尖了啊……是什么来头?难道又是虚空的人?)

那边只听坑中一阵悉悉索索,人未上来,却已有冷哼声飘出来道:“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无谓再作戏下去,请把‘钥匙’拿出来吧!”

这边出声威吓,那边云冲波果然应声倒抽一口冷气:这说话的明明乃是人声,那边自坑里探出的,却赫然是个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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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这是那里来的怪物?!)

“浮云”此时已自坑中完全爬出,却是虎身鹰翼的一头怪物,首尾九尺,双翼开展,更有近三丈宽,这倒也罢了……最令云冲波说不出话的,这怪物,分明是金木所制!至于刚才说话的人,黑巾黑衣,难辨形容,半跪着在这怪物背上,鬼气森森,直是不类人身。

“不死者……我等并非入世之人,那钥匙亦是世外之物,只消拿出来教我等带回,自然宾主两便……恃强攻战乃天下第一不义之事,我等也是着实不欲的。”

这声音甚为客气,却非先前那人。云冲波与那“鹰虎兽”对峙时,早又有两具这般的人造巨偶悄没声息的自园外翻入:今次却都是人偶,高近丈,一持盾刀,一持大弓,背后各负一人。三偶分守三侧,将云冲波钳制其中,虽都离着有二十来步远,却也限制住了云冲波急速冲突的可能。

开言相劝的人,在盾刀偶的背后,亦是黑巾黑面,完全看不清模样。

“问题是……我真得没有拿你们什么钥匙啊!”

当真哭笑不得,本来以为这些怪物仍是虚空的安排,甚至很不高兴的将释浮图的舍利取出表示说要这样用强就干脆捏碎掉,反正该要的人也不肯要。却谁想,对方的反应竟然是完全的迷惑不解。

“这是什么东西……不死者,请您不要开玩笑!”

尽管双方都很想尽快结束掉这种对峙,但面对这样“鸡同鸭讲”的尴尬,纵然不欲,局势也只能僵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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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师偶,竟然又看见这东西了……”

远处,高塔之上,对坐饮酒的两人中,有一个突然转头看向碑林的方向,并用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这样说到。

“别用这种口气好不好?!老子当年差点死在这些怪物手里……到现在,我看见他们腿肚子还有点想转筋呢!”

“过去的事啦!”

低笑一声,先前那人抬碗倾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匠门乃是天下第一等讲道理守规矩的门派,到现在,你便是站对面指鼻子大骂……他们也不会动你一根指头了!”

用力向后迎身,那人舒张双臂,微微活动颈子,道:“不过……他们追着不死者要找钥匙,这算是什么意思?”

“呃……”犹豫一时,另一人道:“不死者身上,怕真得还有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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